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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趕到舊遠百前的站牌時,我所要坐的205號公車,
煞車燈正好熄滅,關上車門,這樣在我面前揚長而去。

我只好等起下一班公車,時間是晚上八點五十。
經過上一班公車劫掠過的站牌顯得出奇冷清。

隨時間推移,站牌前逐漸站滿了揹著雄中、雄女、鳳中、
新莊等各色書包的學生男女,準時且不約而同地突然出現,
像定點放風的牢籠囚犯,時間一到就群聚於此,
出於反射而無有目的。
這也僅是繁忙的高中生活中切割下來瑣碎無用的片段罷了。
我都忘了我也曾經在多少個週五的夜晚,補習放學後,
如何倉皇緊張地追趕著公車火車,一如我眼前的這些莘莘學子。
那個時候啊,我三年中的週五晚上都要補習,
偏偏學校的耶誕舞會每年都在此時舉行,所以我一次也沒去過,
就算高中生集團青澀拙劣的大冒險式起鬨或
說些無邊遐想滿口蠢話此種經驗亦是沒有。
我還記得最後一年學校特別發給每人兩張入場券,
除了所謂友校同學還能約外校同學呢。

這個時段的公車一如預期十分擁擠。在高雄,
我無能登上丘陵山頂抑或是亞洲最高大樓,
透過俯瞰腳底的萬家燈火達成「城市入族式」,
那麼或許可以在這個摩肩接踵的鐵皮車廂中感受城市風景而去個人化吧。
在我左側有一群年輕男女,大聲談論著奇異的話題:
「你認識小泊?」、「佩玟知道你喜歡他嗎?」
(你也認識他/她啊?)
(這究竟是茫茫網絡中的奇詭巧合還是
我們使用相同的符號載體承擔指涉全然不同的意象呢?)
右側是來自各個學校的年輕學子,就跟以前的我們一模一樣,
正攤開剛剛上過、彩色印刷的講義,
旁若無人肆無忌憚地大發議論,講著諸如衝量、
動能種種我亦曾經頭疼費解的物理問題。
背後的吊環上,吊著一中山高中女生的細瘦手臂,
隨著每一次公車的不安擺盪,不斷肘擊著我的臂膀。
這部公車是青春的蛹鞘,包裹著一個個等待羽化的年少生命。
其中的時光如斯緩慢如斯悠長,在車廂加速與煞車的每一個搖晃間,
我好似回到了高中時代。

面前單人座上的女生,穿著直條紋小外套,
左手拿著一頂粉紅色瓜皮安全帽,右手支頤,正偏頭看著窗外;
高中時我坐單人座,經常性會擺出這個姿勢,
或可看到模糊而移動快速的遠景,或可在玻璃窗的反光中,
看到制服上繡有紅條紋的可愛女生。

同是高雄煉油廠子弟學校出來的我們,大都乘坐員工通勤車上下學。
早上我要趕6:20發的車,放學則必須在十分鐘左右從教室趕到中華路上,
行色匆匆。那時候的我們和學弟們無甚分別,
只要沒有在聊表心意地背英文單字,或在車上呼呼大睡直到被司機趕下車,
大部份等車、乘車的時刻,我們都以非常青春且輕佻的姿態,
大聲講著永不可能實現的春秋大夢、最近期的不順心、各種八卦軼聞,
從雄中實行三次月考制度的可能性、只會抄公式的物理老師最近的蠢事
到化學考卷太難等不一而足。我亦聽過一公車趣事,
是在某次期中考的下午,午後的陽光斜斜照在公車內一干慘綠少年的淡綠色
書包上,他們悠悠地提起。事情也發生在某次期中考之後,
交卷後大伙兒慣常去坐301號公車,因而常在站牌處遇到一塊兒。
那次我晚了一步,沒有趕上。據說那台301公車離開火車站未久,
即在某個紅綠燈急停煞車,靠近前門第一個博愛座的老人,
立刻飛了出去,撞上擋風玻璃。他們信誓旦旦地說「那玻璃都裂了!」
因為這麼多人的背書,每次我想起這多年前的場景,
那輻射狀的裂痕都帶有一果有其事卻魔幻寫實的映像。

後來再也沒有人搭公車了,彷彿那是一幼稚且原始的交通方式。
以前一同搭車的朋友,皆莫名地滲入這座城市,無影無蹤,
用我所無法理解的方式移動其中,以致我再也沒有在公車上遇過他們。
一個人搭公車的我,失去了搭車的夥伴後,在高談闊論的高中生旁,
顯得難以分類無有身世。
當初以為金黃色的記憶,如今看來僅是皺得泛黃罷了。
(而我不得不細心折疊收納以防蟲蛀。)
你和我和他和他,都逐漸異化與從前不同

我的站到了,我該下車了。
我一邊站起身來,一邊用捏著十二塊的右手抓了抓搔癢的鼻頭,
汗濕的手掌裡我聞到濃重的銅臭味。


2006.8.12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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